【精灵宝钻】【梅格洛尔中心】雨后大海空无

*CP29-捌L48-无料;现代;oc第一人称;与现实历史国家无关;自杀提及,trigger warning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情况严峻,你回来得正是时候。”

  沃尔什笨重的身躯挤进桌椅之间,朝我抖开皮文件夹。皮面上印着警署的徽章,纸张从中取出,递给我时落下腐朽的皮革碎渣。纸受了潮,纤细的笔迹隐隐晕开,记录着这位退休警长认为有帮助的信息:姓名性别,年岁形貌,谈吐神色;何时到来,又在何时被确认身亡。人数比我想象的多。

  “有必要派人看守吗?用栅栏封住海崖不行吗?”沃尔什的夫人勒娜插话道,端来泡好的茶,话是冲丈夫说的,眼睛却睨着我。搬来这偏僻的海角小镇十个月了,她始终端着这副表情——据说,毕竟我才回来不到两周。

  在离家三十年后。

  依照本地酒馆流行的版本,我在十来岁时投奔了城里亲戚,紧接着便是一连串乡下女孩、城里阔少的经典故事,色衰爱弛,揣着破碎的心还乡终老。我懒得反驳这些事发生在姑娘身上用不了三十年,以免被追问:“那么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
  “栅栏!扫兴的东西。游客大老远跑来,就是为了上悬崖看一眼那破石头。”沃尔什赶走了妻子,对我说,“我活过了两次大战,女士!战争结束后,人们会像旅鼠一样倾巢出动,弥补失去的时光。我们必须齐心协力,在旅游旺季前制止这股风气。德莱恩女士,你的任务是守住通往悬崖的小路,凡有人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,请他进屋喝口热茶,说句好话,把他当作您的孩子……”

  我浏览着记录,有几人明显受弹震症困扰,另一些可能是悲痛的亲属;更多的无迹可寻。少数来自岛内,最远的跨越了海峡和湖区。“喝口热茶,说句好话”,如此,这些孤身长旅赴死的人便会流下热泪,返身向原本的生活——如果还能称之为生活。

  我收拢纸页,起身告辞。德雷克满意地哼了声,示意妻子送客。走廊幽深的光影里,勒娜正举着细瘦的胳膊擦拭墙上的相框,闻声匆匆赶来。“既然回来了,总该为镇子做贡献。”沃尔什在我们身后喊。他是真心诚意把自己当成镇上的话事人了,一位新近流放的国王挥舞着权杖,为仅剩的十几户“臣民”谋求福祉。沿着镇上唯一的大路,透过深嵌在石墙里的肮脏窗户,可以窥见他老迈的臣民们,幽灵般徘徊,重复着起床、劳作、饮酒、入睡,既不关心游客少了,也不在意邻居多了。

  倒是勒娜在门口拦下我:“恕我直言,您不像有孩……有家庭生活的经验。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,让他们敞开心扉并不容易,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日子好好谈谈,如果您非要担下这份工作……”

  我站着,她的话语消散而去。她翕动了一下嘴唇,退回阴影里,让门在海风中敞开。

  我走下台阶,沿着小路回家。石子路没入倾斜的松树丛中,纸张在胳膊下瑟瑟作响,许久之后,传来了门扉闭合的声音。

  沿着渐趋荒芜的山坡,这条锉磨趾掌的小路孤独地上升,向雨云疾行的灰色天空。世人的笔墨写尽了,所有喧嚣的纸页翻过去,天地是最后一页留白,记下过客们的末路:是痛哭失声,为世间最后一程仍充满苦痛?还是默默微笑,为死志经受住了终极的考验?他们会留心听身后碎石滚落的细响吗?还是从万事万物中抽身,无所谓哪位神明置它们于此,又试图启示什么。

  抑或同我一般,支离繁碎地猜想,将这最后时光有意地虚掷?

  石子散落开来,路到了尽头,眼前仍有数十米的地面,脚步却已微微战栗。几经崩裂,崖角变得狭长尖锐,突出于宏阔的崖体,直伸入海中,整体形如祭坛——不,我想起来了。这儿确实办过祭典,久远的黄昏,入夏第一场雷雨之后,我被母亲抱在怀里,身边是惊叹不已的游客们,相偕仰望崖顶的奇景。镇上的青年人高举火把围成同心圆,踏着狂暴的潮声起舞,光焰接连如冠冕,旋复回皇、开阖起落,星火随之飘飞,散入四周茫茫而来的夜色。
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一簇接着一簇,一圈接着一圈,火焰消散殆尽,潮汐渐息,月晕在雨云中闪烁,舞者们缓缓停下步伐,朝崖角方向伏下头颅。伫立于斯的祭司显露出身形,沿着崖角走向大海,向海中某物张开双臂行礼,呼号,用某种发音如金石切磋的语言,直到月亮完全湮没,潮声在黑暗中远去。

  我止住脚步,置身昔日舞者阵列的中心。几步之外,有人背对我伫立着,展开泛黄的图纸,同海中某物比对。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让我想起那位祭司,不过说到底,后者只是我童年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
  “39年发生过大面积崩塌。”我对他说,“那时祭司已经不在了,没留下纪录。”

  他转过身来,微笑着,显然早已发现了我。穿过他流散的长发,可以望见他方才比对的事物,一座百米之高的绝岛——如今叫海蚀柱——矗立于崖角正前方的海中。祭典所膜拜的正是它,没有鸥鸟敢停栖上它的尖刃,也没有草木能扎根进它的坚壁,在这阴天里它浑然黝黑,犹如天地劈开了渊隙,陷向永恒的黑暗。这解释了为什么不是桑因的枯树林、摩威纳的乱石堆,而是此处成了自杀圣地。自杀者们眼望那深渊,感到冥冥中有应许:坠落下去,便再不会回到这世间。

  慑于它的气势,幼时的我也曾想入非非过;三十年后,幻想和真实都已褪色,风浪冲刷声日渐震耳欲聋,同等地围困我和它,我的苦到了尽头,它的苦还长着。从图纸上类似岛屿的形态到如今长剑状的一爿,总有一天它会折断,彻底沉入海中。

  “——你又从何知晓呢,德莱恩?”他的声音穿透海风,像梭子飞过千丝万缕,倏然牵回我的思绪。我会知道是因为母亲在那年秋天写信给我,“夜里有前所未闻的响雷”。查清原委后,她断定这是不祥之兆,找不到祭司商量,只能连连发信关照我。五个月后她死于旧疾恶化,那天报纸的头条是征兵动员,我的大儿子拉塞尔宣布他已被批准入伍,小儿子利亚姆心神不宁地瞄着桌边的空位:我的丈夫本该在那儿边看报纸边吃早餐,而非在数百公里外的军事基地研究化学武器。

  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母亲的讣告,同时要面对另一封信——利亚姆登上了运送新兵的火车,让他英文系的同学捎来一纸三言:“请相信我永远爱您,请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请相信我不会后悔。”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荒废了整个上午,体味这双重的不告而别,随后回到我的化学实验室,尽管那儿同样人去楼空。

  “听说的。”我回答他,“你还没和镇上的人聊过吗,民俗学家?”

  他俯首投降,毫不在乎自己的假身份被戳破。这时他又像我的利亚姆了,正值富丽丰饶之年,总是轻易地原谅和被原谅。偶尔我会好奇他从何方来,从谁口中听说了老祭司留下的手札,翻阅它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;但这心情无法维持下去。

  我扬了扬那打文件:“镇上搬来了一位警长,他打算好好管管治安,尤其留意四处游荡的可疑人士。” 

  “有所耳闻。收集这些信息时,勒娜女士也问过我。”

  我明白了过来:国王怎么会亲力亲为呢?即便流落至此,他仍保有一位仆从,他的妻子。从来如此。那位女士被打发出门,徘徊在陌生的小镇上,细瘦的手指写下细瘦的字。

  “你见过自杀者?”我问他。

  “在这镇上,只有他们、你和勒娜女士见过我。”

  我哑口无言。他收起图纸,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,他今天的活计已经结束了,我们一前一后走下山崖。雷声近了,天色迅速转暗,他深色的风衣和黑发迷失了边界,墨色潮涌,裹挟着闪烁的晶石饰物。他见到了自杀者们,他们又是否见到了他?

  “那些……想死的人,他们看上去是什么样子?”我终究还是问了。

  他回头看我。“在您看来,怎样算是想活?”

  我立刻想到了战后我丈夫接受表彰时的模样。“永恒不灭。像是永恒不灭的。”

  刹那的静止后,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,仿佛当胸受了重击。“怎么了?”我问他。

  他摇了摇头:“我哥哥说过同样的话。‘玛卡劳瑞,你是永恒不灭的!大陆沉没,只为留你这般的人在孤岛上,为了那时你们将唱出的歌。’

  “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共通点:望见了永恒,冀望自身不在其中。

  “旁人要如何窥知呢……”

  他向下走去,肩膀在海风中微微佝偻。雨点落了下来。


  我试图弄亮客厅的灯,也许是雷雨影响,反复开关了几次仍闪个不停。他蜷膝坐在一张圈椅上,检查图纸是否沾湿,好像他真能看清似的。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选那张椅子,它是母亲的专座,为了匹配她的身材而做得特别矮小。它紧邻着壁炉,无数个风声呼啸的夜里,母亲烤暖双手继续她的手工活,我在她脚边的地毯上或坐或趴,为她朗诵我的课本。后来电路接通,年久失修的壁炉被木板钉了起来,她仍习惯坐在那儿,为了温暖明亮的回忆。

  最后,我找来两只废铁罐,凭着带孩子们露营时想出的法子,用剪刀戳了孔列,套在一起,做成简易的炭火炉。忙完这通,我在他对面坐下来,发现自己在想念本生灯。这是我首次想念那些被抛置身后的事物。

  “了不起的发明,应当为它写一首歌。”他用赞赏的眼光打量那火炉,随后转向窗户,透过狂舞的树影和明灭的云山眺望着什么。毕竟是镇上距离崖角最近的房子,平时能望见整片崖角,这也是为什么沃尔什想把制止自杀者的任务派给我。

  “不管你住哪儿,这会儿都回不去。”

  他点点头,在椅子里放松下来,腿伸到炉火边。“我不会再停留太久。夏季第一场雷雨落下,祭典紧随其后,我是为它而来的。”

  “祭典早就停办了。”

  “那么,为了祭典时会发生的事。”

  我差点就追问下去了。刻意的沉默弥漫在屋子里,他眯起眼睛,噙着些许悲伤笑了。“我不会再停留了。”他又说了一遍,轻如自言自语。我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到,积累的疲劳海水般升涌。

  逐渐模糊的意识中,有歌声传来,发音如金石切磋,在黑暗中激起细小的火花。我的肢体暖和起来,渐渐能听懂歌词,关于寒窗里的炉火和陪伴。我听到他唱着歌起了身,衣袂变得轻盈透明,悄然滑过满屋杂物。我听到,犹似亲眼看见。

  他打开门,雨水仍在下落,沉重地穿透空气,在不堪重负的大地上汇聚成咸海。海水识得他,容许他迈步前行,一步步向崖角走去,身影越发渺小,路途永无止境。古时的碎片从海中升起,透明的水坠下灰白的壁,仿佛大海只是暂时保管,嵌回崖壁时严丝合缝,将崖角延伸向大海,向绝岛追去。然而无论大地和旅人如何跋涉,那座雨云环绕的黑岛没有丝毫变化,不远,不近,不可抵达。

  雨从他仰起的面庞上划过,好像他早知会如此。无处可去了,我心中低语着,要跨过生和死的界限,没有别的道路。在他凝固的身影周围,千军万马自时空中而来,穿戴着我在历史书中见过的甲胄,从近代的内战到中世的攘伐,到再也无法辨识的神话般的大军,银蹄的战马驰过水面,战士们年轻的眼睛燃烧着,逐一熄灭在海水中——皆往矣。

  “……战争永远不会结束,但不再属于我们。”他说,向俯视一切的黑色坚壁,“你选择了离开,结束了它。那本该通往永恒的战争很久以前就结束了。”

 

  我听到前所未有的轰响。

 

  “醒来,德莱恩。”

  我被催促着起来,恍惚间绊倒了熄灭的火炉。他打开门,雨势减小,风卷着水雾扑进来,弄得我们未出门便一身狼狈。谁都没有费心去找伞;雨地里,细瘦的身影正向崖角走去,距离我们已远。

  起先,他的步伐太大,追得我筋疲力尽;可又太稳,似乎行在某条脱离当下的轨道上,于是我终究追过了他,衰老的关节刺痛着,奇迹般一次都没有滑倒。回过神时,视野中已不见他的身影。勒娜停在了崖角前,我的喘息声比热风炉还响,她没法无视我,只能转过身来,怀里紧紧抱着一幅相框。她的运气差我些许,额角和嘴唇磕破了,相框玻璃七零八落,露出泡胀了的照片:年轻的姑娘穿着战地护士的制服,骄傲地站在母亲身边。

  我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她说:“请不要阻止我。”

  血丝凝滞在她枯涸的眼眶里,我从中照见自身。我们没能崩溃,遮蔽一切的仁慈的悲痛已抛弃我们,留下日趋明晰的事实——是的,同样的事已重演了无数次。无论我们是否身在其中,是否竭尽良善,乃至牺牲了无价之宝,世事都不会改变。失落的过去和永恒的未来,同此刻殊无二致。

  海上风雨渐歇。我望向海对面,那儿没有任何应许。勒娜颤抖着向我伸出手。



END


彩蛋:

  1.Nerdanel→lenadren→勒娜+德莱恩

  2.拉塞尔,Russell,红发的。

  3.利亚姆,Liam,守护者。

  4.桑因=后世的多索尼安。

  5.摩威纳=后世的墨玟之墓。

  6.1939年。

  7.祭司呼喊的是源于昆雅的古语:“熄灭吧,铸剑的炉火!平复吧,执剑的双手!鏖战已矣,光明之子!鏖战已矣,黑暗之敌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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